兩份飯

未妨惆怅是清狂【7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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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过了饭,自有佣人收拾了碗筷。




她起身,上楼去。




峰少赶紧几步追上楼梯,拉住了她的袖子。




她回头,“少帅还有什么吩咐。”




峰少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一滚,说出口的就是,“那道豆腐,刚、刚刚好的。”




她点了点头,“少帅若是喜欢,明天就再做一道。”




峰少着急,“我、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


她明知故问,“那少帅是什么意思?”




峰少被逼得急了,只好说,“大三岁,其实……其实再好不过。”




她说,“我记得少帅说过一句话。”




峰少心里一咯噔,问,“什么话?”




她说,“少帅,大了三岁可是尴尬,不知道该叫姐姐,还是应该叫阿姨。”




峰少气得都想打自己的脑袋,“我那时候胡说八道!我胡言乱语!你别当真。”




她看着峰少,却说,“那时候是胡说八道,那么现在呢。”




峰少说,“此刻自然是真心的!”




她无奈的笑一笑,说,“少帅再去好好的想一想。”




峰少还想留她,但她扯出了袖子,便转身上楼。










峰少从来没有追求过什么人,此番刻苦起来,倒有几分勤能补拙的意思。




之前送花送得声势浩大,此番再不敢了,改成一天一盆,今天是玉簪,明天就是丁香,送一些不张扬的不浓艳的,心意委曲求全了,送的花也变得楚楚可怜。




她看见了是退也不是,留也不是,吩咐让人放在花厅里。峰少看见了,就自己拿一个水壶悄悄浇水。




她从二楼经过看见了,看着峰少背影,又看峰少格外认真,心中所想之事便折了几折,越发想要说出口。




峰少送过了花,又去搜罗别的珠宝奇玩,到点了就能自鸣的镶宝嵌碧八音盒,或是法国制的墨水笔。一样样的送进来,又一样样的被她列在书房里,不软不硬的回拒。




峰少也不气馁,再去搜寻别的。




等看见一盒蓝宝首饰送到了自己的桌前,她搁下笔,知道不能再拖,便让人把峰少请来。




这实是峰少准备的最后一样礼物,再拖下去,他真不知道该有什么肯送的,但听说她请,连忙过来,心想若是这盒蓝宝她喜欢,那明天就按这个款式,再送个十套八套。




进了房间。




她请峰少坐下,端上茶。




峰少捧着热茶,看她去桌前捧了一盒东西拿到自己的跟前。




她说,“受之有愧,原物奉还。”




峰少看见是那一盒蓝宝,还有一些其他之前送的小物件,便说,“你不喜欢?你若是不喜欢,我换别的……”




她说,“不是不喜欢。是受之有愧。”




峰少咬了下嘴唇,说,“……你是我的妻子,你要什么都是应该的。只有配不上你的,没有你受不起的。”




她看着峰少,说,“这件事,在我心中盘恒已久,今日,正好便说清楚了。”




峰少忽然站起,“你不高兴,我就不扰你。你不喜欢的,我就拿回去。”




说罢,便往门外走。




她看着峰少的背影,说,“少帅,你与我,并非良配。”




峰少站住脚,“……我说是良配,那就是良配!”




她说,“但在我心中,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将你当做我的伴侣。”




峰少咬得嘴唇极深,转头看她,眼中已有怒火。




她却极平静,“少帅及早抽刀,对你对我,都是一桩好事。”




峰少沉默片刻,说,“莫非你心中,还惦记着陶锐。”




她说,“和我喜欢什么人没有关系。”




峰少说,“我强过他千百倍。”




她叹了口气,走到了峰少面前站住,却是吃了一惊。她知道峰少必然生气,但却没有想到峰少却是红了眼眶,咬得下唇一道深深牙痕。




她虽不忍,但知越拖越难,越难越乱,便说,“你说我喜欢你,其实错了,我并不喜欢你。那场病中照料,换了是别人,我也一样会照顾。”




峰少眼眶越来越红。




她转开眼,不忍再看,却说,“我不喜欢你,甚而是讨厌你,是因为你一开始对我的强迫与不尊重。你对我好,却不问我到底要什么。即便你知道了我要什么,也不会答应我。你只随你自己的喜好行事。今日你对我有喜好之心,自然对我百般迁就,但来日呢,你这点喜好之心烟消云散,我又要如何自处。”




她长长叹了口气,回头看峰少,“……你的喜欢或者不喜欢,我都不想要。我要的,是一个真正尊重我,与我平等相交的人。陶锐不是,你也不是。”




峰少往后退了一步,看着她,神情是忍泪。




她说出最后一句,“你若愿意让我离去,我心中会对你有一份感激之情。你若……坚持让我留下,那也无非维持原状。但要我喜欢你,却是不能。我不卑贱,不从你手中乞讨喜好。” 




峰少想说不是的。但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的。




自己想辩驳,又怎么辩驳。




他沉默着,一步步退出房间。










自那之后,峰少停了送花送礼,但每一日还是回家吃饭,吃过了饭,便进书房。




副官陪着峰少的时间最长,总见着峰少偶尔会停下手上的事,发一会儿呆,发完了呆,便继续做事。




副官也不敢多言,送上一盅汤,峰少也接过,也喝,但喝了一口,忽的冒出一句,“父亲说得对。”




副官一怔,再看峰少,峰少却垂着眼,一口口喝汤,也不再说了。




直到某一日,峰少问,“夫人退回来的那些礼,都放在什么地方。”




副官忙道,“收在库房里。”




峰少说,“拿出去处理了,折成钱数拿回来。”




副官诧异,试探问,“您这是……?”




峰少想了一想,又说,“现钞带在身上也不安全,还是存在银行里。”




副官张了张口,低下头,应了声是。












银行号票递到了她的手上。




她一愣。




副官说,“是少帅命下官准备。少帅还让下官问您一句,您离了这城,是想北上,或是南下,若想出国,也请明言,下官去安排船票。”




她不觉握了握自己的手腕,站起身来,看着副官,说,“你的意思是……?”




副官说,“夫人想要什么,想去哪里,下官去办。”




她没有想到峰少竟真的答应了。原想过峰少会发难,会发小孩子脾气,竟这样无声无息的解决了,倒让她诧异。




她想了想,问副官,“他在哪儿。”




副官答,“在书房。”




她便去书房。




但副官轻轻又说了一句,“少帅他,也不易。”




她脚步一顿,仍旧走了出去。这段日子见峰少的情状,心中不是不忍,但话既已出口,便难收回。况且这些话在心中想过许多遍,迟早都是要说的。










峰少不在书房里,茶壶茶杯倒是放在桌上,杯子是空的。




她摸了摸杯子,微温。




叫来了佣人一问,才知道是峰少不慎打翻了茶壶,泼了自己一身,回房间换衣裳去了。




她眉头一皱,这茶水多么烫,就这么泼了一身,莫不是伤了。








峰少正在屋子里,听见门敲响,便问,“谁?”




她说,“是我。”




峰少连忙披了件衬衫,一边扣着扣子,一边去开了门。




她一进门,便闻到一股药膏的清凉味,便问,“你烫伤了?”




峰少忙说,“没有。”




她看一眼峰少,看见了一排纽扣都扣错了位,便说,“你的扣子。”




峰少低头一看,更是尴尬,连忙转过身去,解开了扣子重新扣一遍,又问,“你找我有事?”




她想到了正事,神色便沉静了一静,看向峰少,说,“你送来的……”




话没有说完,人先愣住了。




峰少问,“送的什么?”




峰少的衬衫没来得及穿好,露出肩头与一大块背脊,其上却有隐隐约约的鞭痕。




她皱眉,“等一等。”




峰少说,“怎么了?”




话音未落,她的手便落在了肩头。




峰少身子一僵,不敢乱动。




她拉开了一点衬衫领子,这次看得仔细,果然是陈年鞭痕,背上纵横交错,有些淡得看不出来,有些却还有淤血痕迹,可见当时伤之深。




她问,“这是什么。”




峰少诧异,“什么?”




她说,“这些伤痕。”




峰少说,“哦,是我小时候不听话,父亲教训我的。”




她愕然,一个做父亲的,要有多么狠心才能对幼童作此行为。




峰少扣好了扣子,回身看她。




她见峰少神情自然,双目黑白澄澈,提到伤痕也是一派习以为常的样子,心中更是一沉。




想到了当日峰少问自己,什么样的事叫做错事。




当时觉得不对劲,现在看来,峰少的父亲简直是故意把这个青年往邪路里养去。




她说,“这些,都是你父亲打的?”




峰少也看出了她的责问之意,便替自己的父亲围护分辩,“是我小时候淘气,不听父亲的话。”




她说,“你不听他的话?……他让你听他什么?”




峰少被问住,“听他什么?自然是听他的教诲。”




她说,“你说一个来我听听。”




峰少只得想了想,说,“但凡想要什么,便自己争,自己夺。争夺不到,便毁了,既不是自己的,就不能是旁人的。”




她心中一惊。




再看峰少,这年轻人却是面容透出一份天然纯真。越是这份天然,越是残忍。




她几乎要抽身而退,但心中闪过一丝念头,却让她驻足。




她看着峰少双眼,说,“……我也是一样。我不是你的。你争了也争不到,按你父亲教的道理,你不应该放我走。”




峰少看她,说,“不能。”




她问,“为什么不能。”




峰少说,“我这么做,你要伤心的。”




他看见了她手里的银行号票,心里便明白了她所为何来,说,“你想去上海,还是要去北平,这两处地方现在安生一些,或者南下,去广州。那里我有几个旧部,可以照拂一二。”顿了顿,说,“你若不愿我相帮,我便写一封信,让你入城方便,此后……便不干涉。”




她说,“你愿意解除婚书?”




峰少的手指微微一颤,“……即便不解除……你要走,也是可以走的……我不阻拦你,但我留着婚书……应该不碍你。”峰少垂下眼,“……等你遇到了喜欢的人,再解除,也来得及。。”




峰少又轻轻说,“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


她说,“你说。”




峰少说,你有了落脚的地方,一定要告诉我。你若是……遇到了意中人,要与他成亲,千万……千万不要告诉我。”




她看着垂目不敢看自己的峰少,问,“为什么。”




峰少不答,沉默片刻,说,“我父亲说,没人会喜欢我。果然是这样的。”




她抬起手,轻轻抚了抚峰少面颊。




峰少一怔。




却听她说,“你父亲说的,未必对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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